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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六.十年之癢?求婚大作戰!(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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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六.十年之癢?求婚大作戰!(11)

這絕不是“AI與庭雨疏相似”這麽簡單的問題,或許這個AI還遠稱不上真正的強人工智能,它不具備自我意識,但它騙過樓知秋的那瞬間,讓樓知秋終於有了覆刻另一個人的可能性存在的實感。

這個實感直接導致了他對世界基礎認知的懷疑。

他的思緒根本停不下來,直到最後他被海嘯般的混亂吞沒,最後只得通過酗酒來強迫自己抽離可怕的思緒。

但他不知道,人喝太多酒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,所以他做了自己最在乎的事,他開啟電源,這一次只讓AI在電腦上以文字的形式出現,同時撥打了庭雨疏的電話。

他問庭雨疏的那三個問題,他也在問AI。

聽到這裏,庭雨疏豁然頓開,“原來如此……難怪我的回答會讓你崩潰,因為AI的回答和我很像,對嗎?”

那其實說明不了什麽,但樓知秋的情緒以及醉酒的狀態使他產生了邏輯謬誤,以為這就可以論證AI的覆刻成功。

可是,他還是被庭雨疏拯救了,“第三個問題,你們答得完全不同。”

——你怎麽回答你是誰?

這個問題有那麽多種可能的回答方式,庭雨疏當時的答案卻質樸得讓人意外。

庭雨疏還在回想,樓知秋忽然把他從浴缸中抱出,水流猝不及防從庭雨疏的身體上逃竄向下,巨大的高度落差使其在墜回浴缸時濺得厲害,迸開的水面有著兇狠鏗鏘的力道,肆意回蕩著,像一場突發的海難。

水聲漸小,庭雨疏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水也淌滿了樓知秋的全身,清晰地聽到淅瀝流下的動靜。

樓知秋冰涼的嘴唇落在他的額頭,眉宇肅穆莊重,虔誠道,“感謝你,我愛你,我愛你……”

——我是庭彥斌的兒子,庭彩陽的哥哥,你的愛人。

“這都是因為你對我的愛……我知道。”樓知秋用毛巾裹住庭雨疏,輕吻他的手指。

“也許在其他某個時候你會有別的回答,但當時我一定嚇到你了,所以你才不能不愛我。”

庭雨疏用核心的社交關系網來定義自己,他用“愛”來聯結他和世界,用這種方式,像放風箏一樣將樓知秋牽在地上。

那種真實、質樸而有力的愛讓樓知秋的心仿佛裹在鉆石的城堡中,無比堅韌而強大。

或許AI可以回答前兩個偏理性、線性穩定的問題,卻對第三個開放式回答束手無策,因為AI還無法理解樓知秋覆雜的情緒變化,無法推理他所需要的究竟是什麽。更不用說,AI不具備真正的愛,它永遠無法像庭雨疏那般,真正用愛聆聽樓知秋的對話。

或許它可以根據統計規律,篩選出前兩題的答案,這種計算上的“簡單”可以暫時抹消它和人腦算力的區別,叫人真假難辨,但是愛的計算遠超理性,它們之間有著天塹般的鴻溝,再次證明了AI只是拙劣的、精於統計的計算器。

“跟我說說它怎麽嚇到你了?”

庭雨疏被他擦幹凈身子,在樓知秋洗臉時穿上了浴袍,他靠在浴室的端景臺邊,截過樓知秋手裏的起泡碗和剃須刷,給樓知秋臉上塗剃須膏。

“你能理解我一開始的害怕,我覺得它就像你的覆制品,在一瞬間好像有了生命。”樓知秋把臉向他湊近了一點,方便他動作。

“嗯——”庭雨疏專心盯著他的臉,鼻音有些拖沓,之後略微上揚,他覺得樓知秋最近胡須長得有點快。

“我說服我自己,它只是進行對符號系統的統計運算,它對某個概念的理解,是一些互相聯系的其他符號與運算,就像,就像基於Class類的屬性、方法,但它其實根本不理解意義。”

“然後,更可怕的想法出現在我腦海裏。”

庭雨疏看了他一眼,又刷了點泡沫,打著圈給他抹下頜。

樓知秋姿勢受限,但仍努力去和他對視,“人類就一定明白所謂的意義嗎,我們的概念依然是建立在符號網絡之上的,我們通過一個事物與另一些事物之間的從屬、作用關系建立起我們對世界的感知、觀念。”

他的目光灼灼逼人,語氣越來越緊張,“那麽我們真的明白’意義’嗎?當我們覺得一個東西有價值,有意義,值得追求、守護,那就是意義?我們認為一個東西存在意義,不就是基於我們的已知經驗所進行的演繹推理!那不就是符號的計算!”

與他的驚惶相比,庭雨疏的聲音很鎮靜,“你有沒有發現我比以往刷得慢一點?”

樓知秋的激動戛然而止,茫然,“什麽?”

“因為我怕你的演講要的時間很長,等下用刀片給你……”庭雨疏和他對視,其實本來沒什麽好笑的,但是樓知秋楞怔的表情配上聖誕老人一樣的泡沫胡須有點滑稽,庭雨疏沒忍住笑了一下,樓知秋也回過味來,聽懂了他的冷幽默,先前嚴肅的設問排比被解構成笑話,他那副尖銳激進的思想者的模樣也變成了滑稽演員,樓知秋一跟著笑,庭雨疏就覺得特別好笑了,聲音都有點變調,“給你刮的時候會熱血沸騰。”

“是的,演講確實需要熱血沸騰一點。”樓知秋模仿他的鎮定,然後忍著笑問,“你是誰,欣克利嗎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好的,那麽我是總統閣下?”

“不,你是Iris Steensma……”庭雨疏勉強說。

樓知秋笑得臉都漲紅了,沒氣笑出聲,“Iris Steensma,哈哈……哈哈哈。”

庭雨疏不小心把剃須泡沫刷樓知秋耳朵上了,給他擦掉,清了下嗓子,“你繼續說剛才的話題。”

“噢,演講,說到演講,你記得嗎,我上面所說的其實正是我在丁吉一代發布時的演講,我認為計算機也能具有’真正的智能’,我們認為計算機呆板、無法理解事物的意義所在,只是計算機的認知網絡模型不夠完善,就像我們人類中那些幼童,無法建立豐富的世界觀。”

庭雨疏按了下他的脖子,樓知秋會意地側過了身子,把另一邊亮給他。

“思考的本質就是抽象符號的運算,我可以為它的運行建立一套邏輯,我可以創造計算機的性格、道德、價值觀、生命觀、宇宙觀,甚至是情緒、情感。”

“我記得,你從結構上也進行論證,分子和代碼的組成相似性,以及運轉機制在層級上表現出統計性和數字性的交替統治,還有一些別的。”庭雨疏把刷子放到起泡碗裏放下,把剃須刀拿在手裏,按住了樓知秋的臉,“我當時覺得你的這些理論是詭辯。”

樓知秋神色如常,配合他的動作,“怎麽從來沒聽你說?”

“因為……”庭雨疏一手按在他眼角邊,從顴骨下刮下泡沫,“詭辯就是演講的手段。”

他刮得很仔細小心,因此語速降了下來,“之所以說詭辯,是因為你的演講說服不了我而已,把孤立的特征進行枚舉論證,聽上去像某種渡鴉悖論,但或許這也符合許多人的科學邏輯。”

樓知秋昂高下巴,以便庭雨疏替他刮喉嚨下方。“在你的立場與視角盡可能清晰闡述,符合一般邏輯的結構,就形成一個觀念,這種觀念的創造與傳遞就是你向聽眾行使權力。”

“每一個觀念都有一個真相,一個事實的側面,演講就是這樣,玩弄權力的游戲。”

樓知秋接過冷水浸透的毛巾捂臉,只留一雙眼睛看他。“……”

“看我幹什麽?”庭雨疏遞給他明礬石,轉身在挑須後水。

“我想問,你什麽時候會有被說服的感覺?”

庭雨疏想了一秒,“你哭的時候。”

“……我說的是真正的說服!”

“你下面哭的時候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樓知秋手上的明礬石差點掉下來。

“你覺得我在逗你玩嗎?”庭雨疏抱臂。

“看我眼神。”

庭雨疏只好道,“你承不承認人的看法基於推理?”

“我承認。”

“你承不承認推理中決策人為有限理性?”

“承認。”

“你承不承認情緒影響理性?”

樓知秋知道他要說什麽了,他選擇低頭洗臉,等他再擡起來時,庭雨疏已經在掌心倒好了須後水,只等他露出臉就伸上來,在剃須後的部位輕拍幾下。

感受著臉部些微的刺痛和庭雨疏微涼的手心,樓知秋一眨不眨地看著他。

庭雨疏問他,“你是不是其實想問我對你的那場演講怎麽看?”

“嗯。”

庭雨疏摸了摸他的臉,確保肌膚足夠濕潤,他輕聲說,“不要懷疑你自己,我會無條件支持你。”

他無所謂是非對錯,樓知秋的立場就是他的立場。

“寶貝,我認可你的一切思想和努力,你認為那是’生命’也無可厚非,因為你在做史無前例的電子產品,而不是什麽生物實驗,你需要一個概念去定義它。”

“這麽說,你也認可我的創造?”

樓知秋環在庭雨疏腰上,從後抱著他,吻他的脖頸,亦步亦趨跟著往沙發走。

庭雨疏笑他撒嬌,“我什麽時候不認可?”

樓知秋按了智能開關,套房的窗簾向四周收攏,此時已近傍晚,透明的窗外被藍瀉湖擁抱,不遠處的冷色火山巖上覆蓋著點點綠苔,在藍瀉湖的水汽裏若隱若現,落日的餘暉給屋外的景色刷上了一層楓糖般溫暖的色彩。

“要出去走走嗎?”

庭雨疏搖頭,示意他和自己坐到沙發上。

“然後呢,你還想了什麽?”他側靠在沙發背上,枕著手臂問。

接下來的問題觸及到了樓知秋痛苦的核心,他沈默了足夠久的時間。

“我曾經非常自信,能夠借此創造所謂的’生命’,我理所當然地認為機器可以獲得生命,但從未想過生命也是機器,我從未想過我們也是計算機,不是類似,是實體的本質,就像萊布尼茲之律。我們可以被覆制、創造、修改……我們像機器一樣,喪失了能動性。”

樓知秋坐在沙發一側,隔了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,正適合對視、交流。

“當我在AI身上找到你的感覺時,我害怕極了,我感覺到你會被覆制的可能性存在,如果我們都可以被覆制,那麽界限在哪裏?”

庭雨疏問他,“什麽界限?”

“很多,”樓知秋想了想,“比如突破了無限自由。”

“設想一下,我們都是同一批次的產品,就像《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》裏的蕾切爾,每一個我都和我完全相同,每一個我所做的選擇,都是一種我的體驗,我不再有拘束的界限,這種無窮無盡的自由和可能性令我很焦慮,因為沒有任何一種是真實的,沒有任何一個我是特別的。”

落日的餘暉中他挺拔的面容被映照得更加堅毅,低沈的聲音靜靜地飄蕩在房間內,像一個不散的幽靈。

而遠處,藍瀉湖水汽的背後,無機質的火山巖冷毅寂滅,仿佛燃燒後再無可燒剩下來的東西,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被毀滅了,除了虛無還是虛無。

“再比如死亡的界限、時間的界限。任何時候我們可以出生,可以死亡,可以倒退,可以推進,時間幀在我們身上的作用失效,我們的生命不再流動。我以為死亡已經很可怕,而這比死亡更可怕。”

“這就是Everything Bagel,無限的終點就是黑洞。”

他看向庭雨疏,濕潤的眼睛裏隱忍著巨大的創痛,“我是誰,你是誰,我們是誰,一切都亂套了,沒有意義,一切都失去意義了。”

他的眼裏寫滿了孤寂,不再渴求庭雨疏的安慰,他只是情不自禁地說著,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,即使任何語言在形容這種痛苦前都顯得蒼白。

庭雨疏坐近他,手臂很輕地攀上他的肩膀,輕柔地搭上,嘆息一般叫他,“知秋……”

樓知秋矮下身子靠過來,躺到對方懷裏,這是他最有安全感的姿勢,他可以枕在庭雨疏胸膛上,感受他的體溫,聽他的心跳,被他的氣息包裹。無論自己從哪裏逃亡,都可以在這裏獲得解救與安寧。

“難怪你會認為做一枚石頭很幸福。這種西西弗斯式的枯燥和無聊,或許讓你感到真正有選擇地活著。”

“嗯。”

樓知秋也想起,那天正是在看那部電影時,他說了那句話以後,庭雨疏拒絕了他。

他歉意地問,“你是不是當時很害怕?”

庭雨疏摸他的發頂,“我以為你會拋棄我,某一天。”

樓知秋懊喪道,“我真該死……近來一直讓你這麽不安。”

“別這麽說,”庭雨疏安慰他,很認真地思考道,“至少我不用擔心有一天你會對我說’你憑什麽審判我的靈魂。’”

這句話出自哲學家加繆,人群中那些將自我探索得徹底的人最引人崇拜,然而也正因如此才道德敗壞,這個矛盾的共同體註定傷害那些深深迷戀他們的人。

樓知秋本來心情很沈重的,但他拿庭雨疏一本正經的冷幽默很沒有辦法,真的太搞笑了,身體比理性更快地選擇笑出了聲。

見他昂起頭,庭雨疏點了下他的眉心,“你太註重道德了,我其實擔心道德會先一步哲學殺死你。”

“就像你明明還對生活充滿懷疑,現在卻還對我求婚,但或許你這麽做是在一點一點拋棄我。”

樓知秋搖頭,“我不知道……這種感覺一陣一陣的,哪怕是我剛剛在你身上結束後,一般感到心情最低沈的時候,我也沒有這種感覺。”

“因為你在效仿西西弗斯推石頭。”

樓知秋又忍不住噗嗤笑出聲,這回笑出了眼淚,“你是故意的?讓我笑的是不是?”

“難道我說的不對?”庭雨疏真的不知道哪裏好笑。

“本質上也沒錯……石頭是我的,推石頭也是我做的,無論何種行為,行為已然完成,所以創造’實在感’。”樓知秋哭笑不得,“但你怎麽能把抱你和推石頭相比,那完全不一樣!”

庭雨疏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。看到這個表情,樓知秋就覺得牙癢舌頭癢,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,壓抑拱到庭雨疏脖子邊,又舔又咬搞得滿是口水的欲望。

“你看著我,看著我的樣子。”

樓知秋被他托起臉,於是去看他。

他的眼睛落在對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,額角邊柔順烏黑的發茬,舒展的淡眉,細看之下,會發現每一根眉毛都有獨一無二的走向,像天堂鳥的尾羽,工筆細描,和諧柔美地蜿蜒成一束黛色。

“你鬢邊有一枚小痣,以前沒有的。”樓知秋有了一個發現。

庭雨疏的鬢角下藏著一顆色素積澱的小痣,如果不是這麽近距離地觀察,根本不會發現。

“是嗎,”庭雨疏自己看不到,他眉毛向下一彎,樓知秋能看見他肌膚紋理的動態,“年紀上來了啊。”

樓知秋不樂意,“你明明還很年輕!連皺紋都沒有!”

“那也和十年前不同了。”

“沒有不同。”

庭雨疏讓他把手拿下來,“你一直和我在一起,看不到變化,以後變化會越來越大。”

樓知秋被他說的心裏難受。有一天,他們都會變老。

“但下一次就不知道你又會在哪裏看到我的變化,是白頭發也說不定。”他開玩笑。

樓知秋看著他,好久,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,“的確說不定。”

庭雨疏的眼神軟化了,“你會不會討厭我的這些變化?”

樓知秋把他抱入懷中,吻他的額角,輕聲說,“怎麽會?喜歡還來不及。”

“知秋,世界上不會有兩片紋理一樣的樹葉。”

庭雨疏先是感覺他點了一陣頭,又點了一陣頭,最後才澀聲道,“我知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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